刘永

　　清澈碧绿的柳江水从广西柳州城区缓缓流过，出得城区后两岸逐渐植被丰茂，六公里处是拥有数十年历史的洛维园艺场，位于泉南高速与柳江交汇处。

　　2011年开始，洛维园艺场5000亩土地上建起了36洞高尔夫球场，却因违规占地而被国土资源部查处。在长达8年的时间里，投资方宣称的80亿元投资进展缓慢。

　　围绕这个高尔夫球场，当地村民、国有企业、监管部门和投资企业之间展开着一场错综复杂的利益博弈。

　　被毁掉的柚子园

　　洛维村民秦众（化名）叹了一口气，站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上，用手指着前方开阔的地方说，那原本是“千亩柚子园“——每年9月至11月，这里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柳州市民都会来这里参加“柚子节”，品尝蜜柚、沙田柚、文旦柚，参加各种活动。

　　这片将近5000亩的土地属于洛维园艺场，位于柳江东侧、泉南高速西侧，地处城市化边缘且风景绝佳。其中1200亩的柚子园是柳州人的骄傲，是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广西目前连片种植面积最大的沙田柚生产基地，还在北京参展时获得农业部颁发的金奖。

　　然而这个柳州市的传统节日在举办了20届后，于2013年起停办了。原因是1200亩柚子树被砍掉，仅剩三四百亩。柳州市滨江体育投资有限公司执行董事陈谋向《中国经营报》记者提及，当时让当地的工人砍柚子树，有些人眼泪就流了出来，“就像他的儿子一样”。

　　滨江体育是深圳海雅集团通过在柳州设立的柳州海雅投资有限公司，于2011年全资控股成立的公司。

　　正是在2011年，海雅集团与柳州市农工商有限责任公司约定以每年500元的租金，将洛维园艺场的约5000亩土地租下，租期为20年。租赁合同中包括一个约束性条款：不得改变土地用地性质来使用这块土地。

　　海雅集团以生态农业、观光旅游之名，“结合周边自然环境，引入一些商业，提升城市农业”。这片土地上的农业观光项目甚至纳入到了柳州市城市总体规划，进行了申报。

　　但事实上，这份租赁却是以柳州市农工商公司提前结束这片土地部分租赁合同为前提。“一些承包者有些内心的表达，我们表示理解”。柳州市农工商公司董事长助理杨健林说，要达到绝对的满意，有时候很难做到。利益是最核心的。

　　而事实上从滨江体育的经营范围上来看，主要包括以自有资金对体育项目投资与开发；运动草坪的研发；体育活动策划；体育赛事承办；体育用品及日用品的销售；农业生态旅游观光；场地租赁服务——这基本囊括了当下各地高尔夫球场的主流业务，而与农业观光不搭边。

　　柳州市农工商公司一位高管向本报记者表示，公司知道这家公司种上了草，但是并不能说明就是高尔夫球场，草也是农作物嘛！

　　而对于柚子树被砍掉是否涉及国有资产流失，以及是否违反用地协议，农工商公司表示需要进一步了解评估才能做出结论。

　　柳州农工商公司在向《中国经营报》记者的表述中似乎对租赁其土地进行违规开发毫不知情，但是在国土部门、洛维村以及滨江体育公司相关人士那里，高尔夫球场是一个公开事实，且处于尴尬境地。

　　围绕高尔夫球场的利益博弈

　　2015年年初，已经基本建成的高尔夫球场被责令停工。原因众说纷纭，柳州市国土局称是由于当地村民反映该项目涉嫌违法占地而主动查处，陈谋承认是国土资源部通过卫星航拍到占地照片，还有说法是系当地村民一直因为无法保障基本权益而阻挠施工进行举报。

　　柳州市国土局监察大队副支队长姚荐文告诉记者，针对违法行为对其作出了罚款1000万元，责令限期整改恢复原貌的处罚。

　　陈谋告诉记者，他们确实在上边种上了玉米和南瓜，不过草坪并没有清除，原因是“种植的草马上毁掉很可惜”，至今仍有4个人在维护这片草坪。

　　时间回到2009年下半年，深圳海雅集团认为在柳州还有巨大的投资空间。当时海雅集团董事长、全国政协委员涂辉龙在陈谋等人的陪同下，考察了柳州的投资情况。

　　彼时陈谋担任广西松博集团副董事长，距离辞去柳州市政府秘书长职务仅三年，此前在柳州市一家国有企业担任高管，并在市政府法制局担任多年局长。

　　这次考察很快开花结果。在第二年召开的第七届中国-东盟博览会上，柳州市政府与深圳海雅集团签署了一项名为“碧芙蓉生态农业旅游”的项目，总投资额为80亿元，定位为国内一流的生态农业旅游观光区，打造成为柳州市特色旅游产业的一大品牌。

　　当时新闻报道称，这一项目将涵盖大型商业中心、艺术大剧院、旅游街、五星级酒店、游艇码头、国际会议中心等，是集生态农业、观光旅游、商贸、文化、娱乐等功能为一体的综合性场所。

　　柳州市农工商公司一位高管告诉记者，当时柳州市政府与海雅集团有意共同合作开发，但是国土部在全国各地的土地严查风暴袭来，这个意向又有了变化，“政府不方便参与”。

　　《中国经营报》记者注意到，柳州市海雅投资有限公司的工商注册地与柳州农工商公司的办公地为同一地址。

　　对于海雅集团来说，陈谋是一个横跨政商两届的“本地通”。2011年，陈谋担任柳州市海雅投资公司总经理、滨江体育公司董事长。成为海雅集团在柳州投资项目的全权委托式角色。

　　海雅集团提出的一揽子投资项目几年里没有动静，倒是高尔夫最先出手。海雅集团对此的解释是洛维村附近有两个工业园区，有一定人流量，最初海雅集团考虑在这样一个城乡结合部建商业中心，甚至辐射附近的来宾市。但土地手续一直没有厘清，等到土地有了眉目之后，柳州市区又有多个商业形态入住，其中包括两座万达广场。

　　对柳州商业综合体严重过剩的判断，让海雅集团担心投资风险问题，原定80亿元投资计划也因此减少了许多。

　　但是柳州农工商公司一位人士告诉记者，实际情况是海雅集团资金迟迟没有到位。这也让柳州市政府的一个设想落空：由项目方解决一些资金，对百姓们进行安置。

　　死灰复燃？

　　“政府让我们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国有企业还是要听政府的。”柳州农工商公司一位高管在接受《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时多次强调这句话，尽管作为国有企业也对项目投资方的投资行为有监督权。

　　从2003年撤销郊区之后，柳州农工商公司从由农委管理划归为柳州市投资控股有限公司管理。在投控公司成立之初，便把柳州农工商公司下辖的土地证全部收走。

　　柳州农工商公司表示很多时候只是协助投控公司管理，很多事情是由投控说了算。

　　除了滨江体育，柳州市境内还有“卧龙湖”“凤凰河”“三门江”三个高尔夫球场。其中卧龙湖高尔夫球场早年也是租用柳州农工商公司的土地。

　　历史惊人的相似。早在2005年，国土部到广西督查，对这家已进行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的高尔夫球场进行了查处，时任柳州市发改委、投控公司的主要领导，以及时任农工商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都被给予了处分。

　　名为游山湖实业的投资商也被处罚，原有合同被投控公司收走。2009年这家公司曾提出要重新进驻，重新签署合同。但是在杨健林的印象中，一直没有落实到位。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七八年后这个高尔夫球场又通过重新立项批准。

　　作为土地拥有者的柳州农工商公司，对这一事情也感到很诡异：杨健林表示，如果当时那份合同没有废掉，就得按照合同约定收取租金，如果说废掉，那么意味着这块土地已经归属投控公司所有。

　　柳州市农工商公司为此专门打了一份报告，请上级给个说法。2016年来广西省委巡视投控公司，这一问题亦被反映了出来。杨健林说，农工商公司现在正在研究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陈谋预估迄今为止总共投入约一亿元，主要体现在为建设高尔夫球场提高地势而购买的40多万土方，机电设备、租赁费用和雇员工资。

　　柳州市鱼峰区政府最近召开规划会议，让海雅方面谈谈下一步的打算。陈谋告诉记者，他已准备重新调整规划，搞农业观光旅游。打出文化旅游，祭出“柳江人”这个牌子。在被砍掉一大半的柚子园里重新补种4000多棵柚子树。

　　涂辉龙是高尔夫高手，可以打出七八十杆的好成绩，也有过几次一杆进洞的纪录。熟悉涂辉龙的一位人士告诉记者，正是因为对高尔夫的情结，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海雅在柳州的高尔夫球场投资计划。

　　海雅集团董事长、全国政协委员涂辉龙在今年两会期间表示，“在平衡好生态环境的前提下，发展高尔夫球场没有问题”。此言一出，在网上曾引起热议。